逝水飞花水绘园
江苏如皋有个水绘园,名字充满诗情画意。以水为画布,绘以亭台楼阁,奇花异草,两个诗意却悲情的男女在画中游移,一个如飞花,一个如逝水,身影渐渐淡去,故事经久不息……
如皋水绘园是明代“四公子”之一的冒辟疆与江南名妓董小宛生活过九年的美丽家园,这座园林以水为贵,以倒影见长,并融琴棋书画、博古、曲艺于一园,具有浓郁的文人气息,景观既秀丽又清雅。然而中国古代文人的爱情,固然有梁鸿夫妇那样举案齐眉的,有卓文君司马相如那样睥睨世俗的,可喜的是他们毕竟平等相处,互敬互爱,而冒公子与董小宛的所谓爱情,却细思极恐,远不是如冒辟疆在《影梅庵忆语》中粉饰得那么郎情妾意,琴瑟和鸣。可以毫不客气地说:董小宛与冒辟疆相伴的九年,自始至终,贯穿着小宛委曲求全,忘我牺牲的主线。
首先必须承认的是冒辟疆青史留名,自有他人格与才气上的闪光之处。这位有“天际朱霞,人中白鹤”美誉的才子,明末六次在南京参加乡试,却次次落第。他深感怀才不遇,因而参加复社,抨击阉党,议论朝政,希望改革政治,挽救国家危亡。明亡;清兵入关后建大清国,冒辟疆面对清朝征聘,却借口“有疾”坚辞不赴。他缅怀亡友,收养东林、复社和江南抗清志士的遗孤,还在水绘园内增建碧落庐,以纪念明亡时绝食而死的好友戴建。晚年时他生活穷困潦倒,只能靠卖字度日。而董小宛与他相伴的九年里,也见证了他风雨飘零,由盛转衰的重要生命历程,这个才貌双绝的奇女子,不止“女为悦己者容”,更留下了一出“女为救己者死”的悲剧。
也许是自古才子多情的传统影响,冒氏和他的前辈唐伯虎等明代“江南四大才子”一样,婚姻和情爱生活也极具传奇色彩,据考证,冒辟疆一生除“露水夫妻”外,有文献可考的就有10多位女性与他有过情爱关系。结识小宛之前,冒辟疆早已与秦淮名妓王节、李湘真等交往甚密,更与大名鼎鼎的陈圆圆订下了“嫁娶之约”并相约来年择日迎娶。如果不是陈圆圆被卖到京城去“执行政治任务”,冒辟疆的目光也未必能关注到董小宛,历史事实是1639年乡试落第的冒辟疆与小宛偶尔在苏州半塘相遇。小宛对冒公子一见倾心,曾多次向冒公子表示过倾慕,均未得到他的首肯。三年后冒公子第六次乡试科场失意,加上陈圆圆已经人去楼空,他情绪沮丧到了极点。就在这年冬天,在柳如是的斡旋下,由钱谦益出面给小宛赎身,然后从半塘雇船送到如皋。次年春,小宛才算通过“考察”,成为冒公子的如夫人(小妾)。
以现代人的眼光看,小宛配辟疆,自然是才子佳人花开并蒂,鸳鸯比翼鸾凤和鸣的,然而以那个时代的标准,这个“相配”从一开始就是打引号的——尽管小宛才艺出众,能诗善画;尽管小宛厨艺精绝,誉为名厨;尽管小宛恭敬顺从,人见人爱。然而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平等相爱的关系,他们不是门当户对的!小宛跳出青楼,嫁入名门,貌似乌鸡变凤凰,本质上却不过由“从众”转为“从一”而已。不信请看《影梅庵忆语》中记录:小宛在冒家,自己天性淡泊,不嗜好肥美甘甜的食物。用一小壶芥茶温淘米饭,再佐以一两碟水菜香豉,就是她的一餐。可是因为辟疆喜欢甜食、海味和腊制熏制的食品,小宛为他制作的美食鲜洁可口,花样繁多。她不仅在中间加上适量的食盐和酸梅调味,还采渍初放的有色有香的花蕊,将花汁渗融到香露中。酒后,用白瓷杯盛出几十种花露,不要说用口品尝,单那五色浮动,奇香四溢,就足以消渴解酲。小宛腌制的咸菜能使黄者如蜡,绿者如翠。各色野菜一经她手都有一种异香绝味。小宛曾用芝麻、炒面、饴糖、松子、桃仁和麻油作为原料制成酥糖,这种方块酥糖外黄内酥,甜而不腻,如今如皋水明楼牌董糖已是名扬海内的土特产。
仅凭饮食方面“吃的是草,挤出的是奶”,来判断小宛与冒公子地位不平等,显然有失偏颇。看看冒辟疆两次生病,小宛是如何照顾他,明眼人早该看出端倪。第一次冒辟疆生病,小宛在酷暑中熬药煎汤,紧伴枕边照料了六十个昼夜;第二次是背上生疽,疼痛难忍,不能仰卧,小宛就夜夜抱着丈夫,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安寝,自己则坐着睡了整整一百天。恰恰因为照顾辟疆连续几场大病,使得小宛身体顷刻间垮了下来,连续二十多天喝不进一口水。公元1651年正月初二,在家家户户庆祝新年的爆竹声中,小宛仙逝,年仅28虚岁。
论感情和义理,小宛之死,冒辟疆是发自内心地悲痛的。小宛临终之时,手中还紧握着冒辟疆镌有“比翼”、“连理”四字的那对金钏,她的内心,也许憧憬着在另一个世界,她还可以与心仪的冒公子再结连理,比翼双飞吧?然而小宛去世不久,冒公子便与故人之女吴蕊仙日久生情,又纳婢女吴扣扣为妾,后又在55岁、57岁和68岁时,先后三次纳妾。按当时的习俗,冒辟疆的做法自然无可厚非,然而,当茶壶可以任意选择水杯斟水,而水杯只能为一只茶壶粉身碎骨时,他们之间的关系能成为平等相爱的吗?
不得不说一说小宛的出身。她本是苏州河畔的良家女子,本是苏绣世家的大家闺秀,本应该过着锦衣玉食,悠闲清雅的闺阁生活,然后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,过着相夫教子,和美幸福的好日子。只是因为她十三岁时父亲病逝,两年后生意又遭伙计捣鬼,以至于母女俩欠下巨债,母亲病倒,这个取名为“董白”的孤傲少女,才一急之下使出下策,答应到秦淮河畔的画舫中卖艺,改名小宛。从此她就如同风中的浮萍,再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。在水绘园如同帆船形状的水明楼里,她的琴音戛然而止,她娇弱的生命化为飞花,在时间的流水中渐行渐远,渐渐模糊……
[编辑 崔艳红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