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
保定 陶万春
非常时期非常人,疫情阻挡是旅人。稍解出行四处看,异样滋味涌上心。
无论如何愤懑,我们都改变不了岁月带给自己的变化。这变化,正是生命永恒的规律,人人皆然,概莫能外。
有人说,走过的路比剩下的路还长,总想回头看看。抚今追昔,欣赏着一枚枚淘来的门票,端详着一张张旅途中拍摄的照片,回放着脑海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,那年、那月、那日、那地,是岁月的定格、生命的底色,连缀成一段段人生的轨迹。
从海南归来,已近两月,天天关注媒体,时不时的打探景区开放的信息,盼望着像久困笼子的鸟儿,能早点在天地间自由的飞翔。
众春园一一宋代的人民公园
保定的多数景点尚未开门纳客,我的目光移到了省管市定州。电话咨询当地的旅游部门,知市区景点有限制的开放了。在初夏的一天,和朋友自驾前往。
高速公路上车不算多,经过的疫情检查站,有数名工作人员坚守,只是松懈了许多。一个多小时后,顺利地到达了此行目的地崇文街。这是复建的明清风情街,围绕着开元寺塔,贡院、文庙、清真寺、大道观、王颢庄园、博物馆、自来佛等景观星罗棋布,让人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。
炫目的定州塔
到定州,怎能不拜访一下遍布各处的名人先贤,如曾写下《陋室铭》的唐代大诗人刘禹锡,如为民请命、直言敢谏的清官郝浴,如歌曲《松花江上》的作者张寒晖。但是,我最想念的仍是曾经的定州知州苏东坡。
今天的天清澈透明,蓝天白云之中,有一群鸽子飞过,鸽哨声传出很远很远。印象中的雪浪石、东坡槐和春色千年的插秧歌,你们还好吗?回归1093年的定州,我与58岁的苏东坡相会在众春园的雪浪斋。
苏东坡几经周折,才得以为官定州,紧张工作之余,他无意间得到一块能与生命对话的白脉黑石。苏东坡爱不释手,惊叹其美,他要用心和魂守护这美。于是乎,“又得白石曲阳。为大盆以盛之,激水其上,名其宝曰雪浪斋。”
雪浪斋旁留个纪念
众春园是先于苏东坡同为知州的韩琦所建,雪浪斋位于众春园一隅,周边的建筑已荡然无存。据记载,这座唐代园子,百余亩池塘碧水漪涟,百余株树木荫翳参天,百花四季芬芳,百鸟争相啼鸣,为定州增添了不少生活的雅致风趣。
然而时世捉弄人,随着时间的推移,朝代的更替,众春园几度兴废,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了。现在这里是驻定州武警医院,近期的军改,停止部队对社会的有偿服务,大院已是人去楼空。门房里坐着两个穿军装的年轻人,在忘情的玩手机,任由闲人出入。这里也曾经是陆军38军114师的师医院,遥想1968年春天,我发烧尿血,怀疑得了肾炎,后经该院诊治,一周左右出了院。当年的青砖平房,已被红砖小楼替换,半个世纪,物非人老,让我感慨万千。好在雪浪斋仍在,苏东坡的雪浪石仍在,苏东坡的魂仍在,使人欣慰。说来也幸亏了苏东坡,是他的名气留住了园内惟一遗存,留下了些许让后人窥视中国古代那个鼎盛王朝的缝隙。
望着冷冷的黑色坚石,却隐隐地感觉顺着白色纹路,那股流淌了千年的诗意还在微微的涌动。站在静静地院内,暖风在耳畔掠过,宋代人民公园的景色浮现在眼前。
雪浪斋用铁栅栏锁着,我知道汉白玉芙蓉盆中,盆唇上凿刻的苏东坡《雪浪石铭》字迹清晰可见:“尽水之变蜀两孙,与不传者归九原。异哉驳石雪浪翻,石中乃有此理存。玉井芙蓉丈八盆,伏流飞空漱其根。东坡作铭岂多言,四月辛酉绍圣元。”
近观雪浪石(资料图片)
出了众春园旧址,我仍心存不安。政府出巨资打造的崇文街,古色古香,名声远扬,据说夜景璀璨夺目。本该风雅浪漫、充满古韵的定州,怎么会让古老的众春园就这么寂寞下去吗?
晏阳初一一平民教育的火柴
我家在定州住过三年,后来我当兵又在此地服役两载,定州权当我的第二故乡。还记得在部队大院里,孩时的伙伴学着电影《地道战》的场景,光着屁股在院里树丛中挖地道的情节;还记得上学逃课,攀登无人管理的定州塔,上下第六层,几双小手紧拉,贴着断璧残垣而过,至今想起来都后怕不已;还记得与母亲在塔下喧闹嘈杂的民间庙会上,为从抗美援越前线回家探亲的父亲抓鸡;还记得文革中,古城墙挖掘一个又一个洞穴,让从曲阳阜平逃难的造反派躲避风雨;还记得在《青春之歌》中林道静上学的二中就读,听老师讲叙定州的往昔;还记得在驻军师组织科帮忙,日夜赶写《英模谱》……
历史文化就像一条割不断的河流,数千年的流淌,有了许多委婉动听的故事,有了一大串闪亮的名字。定州之行,特地到世界教育家晏阳初旧居逗留。是他扎根定州10年,倡导平民教育,使定州一成为世界乡村建设运动的发源地。
1916年,出生在四川巴中书香门第世家的晏阳初,在研习西方学术时尚潮流的裹挟之下,前往美国开始了留学生活。1920年的夏天,30岁的晏阳初满怀大志回到祖国,开启了全国考察之行。当时的中国正处在一个惶恐不安的时代,教育救国成为当务之急。晏阳初拜访了时任教育总长蔡元培,开始了平民教育试验,并着手编写读本,并把定州做为试点。
抗日战争爆发后,实验被迫中断。抗日战争结束后,晏阳初又回到了美国。
进入20世纪80年代,久居美国的晏阳初两次回到祖国。当他回到被他称之为第二故乡的定州,回到当年驻地翟城村时,95岁高龄的先生通过高音喇叭,向阔别50年的乡亲们只说了一句“兄弟姐妹们,我回来了” ,然后就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。
晏阳初旧居外景
站在先生旧居的小四合院里,正屋前,两棵槐树枝繁叶茂。回忆那段不平凡的历史,确实让人心潮澎湃。我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感人的场面:头戴礼帽,骑着毛驴,行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道上的晏阳初,正回身微笑。那是一种充满博爱的微笑,一种从容淡定的微笑,一种可以点亮他人生命的微笑。这位旧时的学者,为民族复兴所作出的人生价值的选择,就凝固在他这执著且又坚定的微笑之中。
晏阳初旧居风情
1943年,美囯百余所大学和科研机构,评选“现代世界最具革命贡献十大伟人”,晏阳初榜上有名,实至名归!他如同一根火柴,点亮了许多懵懂的生命,为发展中国家乡村运动提供了样本。
古莲花池一一不只是芙蕖香荷
坐落在保定老城区中心的古莲花池,列中国的十大名园之一。那屹立七百余年的宛虹亭和宛虹桥,是保定的标志性建筑。
正在修缮的古莲花池
古莲花池原名雪香园,为重建保定城的元代万户侯张柔始建于1227年。园子以水为胜,因荷而著名。南北建筑风格的古建围池而兴,十二景环水而置,小巧玲珑,优雅别致。每年七月,荷花盛开之际,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则是“东塘红荷映旭日,西塘白荷送晚霞”的美丽画面。古城人奔走相告,男女老少纷至沓来,人们像过节一样喜笑颜开。
每当有外埠朋友到访,古莲花池是打卡之地。园中曾留下武汉王运明、益阳汪正宏、怀化龙小平、长治张宝贵、平遥胡保平、承德钱宝林、广州李伟钦、上海郭效文、宜宾刘向东等老师的足迹,我们陪他们在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散步,在春午坡上赏牡丹花,在碑廓里观摩历代名家书法,在莲池书院里谈古论今。保定门券收藏协会的不少活动,也在此处举办,门券收藏展览、莲池一日摄影比赛,吸引了无数游人的目光。
古莲花池观澜亭及假山 园中水系及汉白玉护栏
古莲花池,古城人心中的一块圣地。有段时间不进去瞅瞅,心里就好像缺点什么。尤其像我这样的候鸟一族,每当回到家乡后,第一件事就是去趟莲池。走出园子,约几位久别重逢的券友,寻一小胡同酒肆坐下,什么驴肉火烧、牛肉罩饼、白肉罩火烧、清真卤煮鸡、吕记糖葫芦、何家烧饼等保定名吃,统统拿下,相遇久违的人间美味,整个人立刻就舒坦了。
荷叶初开犹半卷
岁月流逝,盛年不再。年轻时总觉得时间还长着呢!老年离我还远着呢!昨日小儿骑竹马,转头就是白头翁。在不知不觉间,照片上的我已青春不再,步入2.6亿银发一族行列之中。
非常时期莲池留影
“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”。也许我们生来就是旅人,为美景而生,为门票而存在,为曾经拥有的藏品而自豪。在生命的旅程中,我渴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,好好看看沿途风景。而不确定的因素,又常常把美梦惊醒,新冠病毒的突袭,把旅人的脚步定格在暂停键上。身尚在,心未死,什么也阻挡不住我大半生奔波的脚步。
一位老者说过:“人生如果有两个春天,第一个春天是上帝给的,第二个春天是自己努力得到的。”随着时间的飞逝,我自感到任我挥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。
什么都是身外之物,时间才是我们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。
~2020.5.28写于府河岸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