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烈日和暴雨下(上篇)
承德 杨帆
读过老舍先生的著作《骆驼祥子》,文中有精彩的对烈日和暴雨的描绘。此段文字已被收进初中语文课本。
我的人生有过两次经受不同寻常的烈日和暴雨。
第一次是1961年5月,我在辽宁阜新铁路中学读初三。学校组织学生到彰武县农村支援夏锄。
每天都在烈日下暴晒,一连二十天。第一天,皮肤晒得生疼,不敢碰。过了两天,脱皮,再以后,越晒越黑。更主要的是晒得精疲力尽,极度疲乏。
每天都是万里蓝天,太阳高照,如同在蒸笼中被烤,。有些同学并不会锄地,笨手笨脚,跟在后边,越急越冒汗。
大家盼着下雨,庄稼干渴,人也干渴。下雨,人可以进屋休息,短暂一会儿也好。或者有云彩飘过来遮挡遮挡也行。然而,老天眷顾,二十天,太阳天天高挂,天天暴晒。二十天感受“赤日炎炎似火烧”。
劳动终于结束了,生产大队派三辆大车拉行李,送我们到四五十里地外的火车站。大家兴高采烈。
这天早晨,似乎与每天有所不同,天不像每天那么亮,空气不像每天那么热。这个地方不是大平原,也不是山地,是黄土高坡。大家出发了。走在黄土高坡上,义气洋洋,有人唱着歌。忽然有人惊呼:大家看后边天空怎么了!大家回头看去,只见蓝天不见了,灰色,黑色逐渐在扩大。这是要下雨啊!
小风吹了过来,带来了雨点。有的同学不免惊慌!这时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四外旷野,无处避雨。老师说,只有向前跑,奔前边的村子。于是大家开跑,雨点也似和大家赛跑,追了上来。砸在身上,有些疼 ,砸在地上,干旱二十天的土地冒起一股股土烟。
很快土烟变成了水泡,水泡连成了片,变成了水流。人们的衣服都湿透了。
小雨变成了大雨,大雨变成了暴雨,后边乌云滚滚,迅速扩大,像山一样压向人们头顶。大雨瓢泼,大雨倾盆,大雨顺着头发流进嘴里,模糊了双眼,很多人摔倒了,滚了一身泥,泥又被大雨冲掉了。时不时有人坐在水中大喘气。脚下洪滔滚滚,闪电刺破乌云,天上雷声隆隆,有时雷声就像在耳边炸响,声势吓人!
终于到了一个村子,同学们陆续聚拢到生产队。生产队的大锅里正熬着一大锅小米粥,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,满屋飘香。同学们又饥又累又冷,这时多么渴望喝上一碗,可是不能,那是社员的口粮,都是定量。
这时雨变小了,生产队长把学生分散到各个社员家里,拧干衣服,晒在绳子上。第二天,赶往车站。
雨淅淅沥沥地逐渐停了,下午三四点钟,蓝天又见面了,远处有人喊:水库绝口了!鱼冲出来了!我问社员,年年有这么大的雨吗?社员说:长这么大,头一次见。
几十年难遇的大雨,偏让我们遇到了。以后,我的脑海里凝聚了一幅油画:乌云翻滚,大雨倾盆,地面洪水滚滚,一群少年在雨中奔跑。
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烈日和暴雨。
在烈日和暴雨下(下篇)
第一次暴雨和烈日 ,凝结成一幅画,在旷野上,有乐观的主题,青春的赞歌。
下面我讲人生第二次烈日和暴雨下的经历。
那是1969年8月,我大学毕业在辽宁兴城西部山区做下乡知识青年。一天,生产队长对我说:小杨,明天你和两个社员,赶上大车去卖苕瓜 ,你负责收钱记账。我高兴地答应了。
苕瓜,是一种蔬菜, 又酸又甜, 可以空嘴吃。。
两个社员套了两匹马一头驴 ,装满大车,我们就赶早出发了。
正是炎炎盛夏,久旱无雨,高粱叶子干枯的蜷缩着,山区的小河差不多都干涸了,马车可以在河道上奔跑。只有主河道中心还有流水潺潺。蓝天如洗,太阳如火,热汗很快湿透衣服。我们渴了。
边走边卖,临近中午,来到一座矿山附近,这里居民多,卖的快。但是事与愿违,买的人越来越少,我放眼一看,原来阴天了。
刚才还是烈日高照,现在是凉风习习。雨点浇散了人们。
我们赶紧找避雨的地方。附近一家生产队,跟人说好,把剩下的苕瓜都送他们,大车停院里,牲口拴牲口棚里,大雨紧跟着下了起来。电闪雷鸣,声势极大。我们坐在生产队的炕上 愁眉苦脸,无可奈何。院子里积水眼见上涨,很快没膝深了。
午饭,晚饭都没吃,饥肠辘辘,我搜遍衣服兜,找到九两粮票,趟着水,顶着雨,去供销社买了饼干,三个人充充饥。这一夜,大雨不停,轰轰隆隆,哗哗啦啦,一阵紧似一阵。卷缩在生产队的炕上久无睡意。
后半夜,大雨变小了,天明的时候终于停了。出了院子一看,大街上洪水滔滔,宛如大河,山上到处是洪流,周围轰轰响声一片。趟着水去给牲口割了青草,经过商议,大车寄放这里,我们三人每人牵着一头牲口,淌水回家。
路已经没了,社员依据记忆,观察寻觅,慢慢走路。他们把我夹在中间,反复嘱咐我,一定要紧紧抓住牲口的笼口,抵御大水冲击,这牲口会给你一半的力量。
我们上路了,小心翼翼,挑水浅的地方走,泥石流冲毁了道路,为了避免洪滔深水,绕来绕去,有时走山岗。最难的是遇到马路和山沟交叉的地方,山沟流下的洪水,滚滚滔滔,水深浪急,深不可测。
危险终于来了,这一次,两侧悬崖,实在绕不过去,估摸着水深及腰,水中会有石头滚动。冒险吧,拍了拍牲口,鼓起勇气,冲进洪水。水的冲击力果然很大,站不稳。大概一块石头撞疼了驴腿,毛驴抽冷子一挣,我的手松开了。一个浪头把我砸进水中,连喝两口水,隐约听社员高喊:快抓住牲口!快抓住!慌张中,我两手乱划拉,竟然抓到了驴的笼头,毛驴此时力气猛涨,我双手拉进驴的笼头,头贴着驴的脖子,使劲往前冲,一个扑腾,我们跳上了岸!(这里特意使用惊叹号)
我吐着水,大口地喘着气,毛驴兴奋地长吼一声,社员陆续牵着马过来,关心地问:怎么样?望着划破的衣服,划破的大腿,殷红的血迹,我顾不得说疼。只说:没关系,不要紧。大沟前边是主河道,大浪滔滔,深不可测,如果冲进去,后果不可说。歇了一会儿,惊魂方定,继续前行。
这样的危险地段又经过两处,好在有惊无险。疲劳已极。三头牲口贡献大矣!
下午四五点的时候,我们回到了村子里 ,社员把牲口牵回生产队,我踉踉跄跄回到知青点,精疲力尽地扑倒炕上,知青小姜惊讶地过来问:怎么这样?他给我换上干净衣服,女知青赶快抱柴做饭。
不一会儿,附近几名社员来看我,我问:这样的大雨多少年有一次?一位六十岁的社员说:我六十岁了,头一次遇到。看这么多冲毁的梯田,损失太大了!
这一次暴雨,差一点危及生命。
在我的记忆中留下第二幅刻骨铭心的画面:
特写,精滔巨浪,我和毛驴的半身 。
20023年7月,八十岁热河土人杨帆,于病床上手机回忆写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