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根华夏 诗意之行
第三日:摘杨梅,游知青文化陈列馆
龙小平
"五月杨梅已满林,初疑一颗价千金。"
——宋·平可正《杨梅》
晨露未晞时,我们已行在靖州的山道上。六月的湘西群山如黛,而点点红珠缀于翠叶之间,正是"万绿丛中点点红"的杨梅盛景。当地人笑称这是"树上的珊瑚",而《靖州志》记载此地杨梅"色如渥丹,味胜崖蜜",自明永乐年间便是贡品。
入得梅园,但见老农攀枝如猿,竹篮悬腕,摘果时拇指与食指轻捻梅蒂,动作行云流水。我学着采摘,却发现这"轻捻"的力道极难把握——力重则破皮流汁,力轻则难断果柄。老农笑道:"摘杨梅要像对待新娘子盖头,三分力七分情。"众人皆笑,而这话里确藏着农耕文明对万物的温柔。
新摘的杨梅置于掌心,表皮覆着层极细的白绒毛,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。入口时先是清酸激醒味蕾,继而甜味如春潮漫卷,最后留在舌根的是种带着山林气息的甘冽。这滋味让我忽然懂得陆游"玉盘杨梅为君设"的殷勤,也明白了为何明清文人将食杨梅称为"漱霞"——那汁水确似把朝霞含化在了口中。
午后转道安江,原黔阳地区知青文化陈列馆原是一座废弃的厂房,灰砖墙上"备战备荒"的标语已斑驳难辨。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时光骤然倒流——搪瓷缸、煤油灯、手抄歌本在玻璃柜中静默,而墙上照片里的青年们正笑着扛锄头走过稻田。最动人的是一排修补过的农具,锄柄上深浅不一的握痕,记录着无数个"晨兴理荒秽"的黎明。
为建洪江市政府主办的这个馆,去年我和团队耗尽心血,捐赠了馆内近半展品,有些展柜几乎全是我的藏品,物为所有,物尽其用,乃大幸也!我为外来嘉宾赠送了《建馆记》并担任助理讲解员,大伙儿兴高采烈,纷纷进入乡境,留影存照。
在"知青厨房"展区,复原的土灶台上摆着发黄的《野菜图谱》。讲解员说起当年知青误食毒蘑菇的往事,忽然指向墙角:"那口铁锅救过十几条命。"原来饥荒年月,知青们轮流守锅,确保每人每天至少分到两勺稀粥。此刻锅底映着窗外的光,像轮永不沉没的太阳。
当目光落在一架自制纺车上,白发馆长快步走来。他手指抚过竹制纱锭:"这是我妹妹做的。"原来他兄妹俩同批下乡,妹妹为给同伴补衣裳,竟凭记忆复原了祖母的纺车。"后来她留在湘西教书,前年肺癌走了..."老人忽然哼起《山楂树》,调子颤在空荡的展馆里,那些蒙尘的物件仿佛都跟着轻轻应和。
暮色中我们品着杨梅酒离开,酸甜里渗出淡淡苦涩。忽然明白这日的安排何其巧妙——先以杨梅之鲜唤醒感官,再以历史之厚重叩击心灵。正如苏轼所言:"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。" "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" ——宋·蒋捷《一剪梅·舟过吴江》
而对我们,或许是一颗杨梅便记住了靖州,一个搪瓷缸就装下了整个青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