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州记美:河南风华录(3)
龙小平
七月六日,天刚蒙蒙亮,南秘书长便来邀我们同去安阳最负盛名的早点铺子。这铺子藏在老城区的巷弄里,门前排着长龙,蒸笼里腾起的热气裹挟着面香,在晨光中缭绕不散。我们挤在窄小的木桌前,咬一口刚出笼的灌汤包,滚烫的汁水便溢了出来,烫得人直呵气,却又舍不得放下。邻桌的老者见了,用浓重的安阳口音笑道:"慢些,慢些,这包子性子急哩!"众人皆笑,南秘书长便说起这包子铺已有百年历史,连战乱年月也不曾歇业,安阳人便是靠着这一口热乎劲儿活过来的。
正吃着,原安阳市文广新局长王春杰先生来了。他精神矍铄,一双眼炯炯有神,说话时总带着几分学者的严谨与长者的温和。他今日特意推了其他事务,要为我们义务讲解中国文字博物馆。王局说:"我这退休老头,别的本事没有,就是肚子里装了些安阳的老故事。"
周末的文字博物馆果然人山人海。小学生们穿着整齐的校服,像一群群小麻雀似的在展厅里穿梭,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。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甲骨文拓片,大声问老师:"这个字是不是像只小鸟?"王局听了,蹲下身指着那个"隹"字说:"小姑娘眼力好,这确实是只短尾巴鸟,咱们现在的'集'字,上头就是它。"小姑娘眼睛亮了起来,竟拉着王局问东问西,把带队老师急得直跺脚。
馆中最令人震撼的当属那面巨大的甲骨文墙。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,那些三千多年前的刻痕仿佛突然活了过来,在光影中跳跃。王局说,这些龟甲兽骨上的裂纹,本是商王用来占卜吉凶的,谁曾想竟成了中华文明最早的"档案库"。我正出神,忽听身后"哎呀"一声,原来是一位游客的相机掉在了地上。王局弯腰帮忙捡起,笑说:"莫急,这些老祖宗的字迹结实着呢,摔不坏。"
午后转战殷墟博物馆,暑气已蒸得人头晕目眩。王局是当年殷墟申遗的主持人,带着我们从员工通道直入。刚进馆,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女讲解员,姓李,约莫三四十岁,是学历史的本科生出身,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扬,声音清亮得像夏日里的风铃。她说起商王武丁与妇好的故事时,眼中闪着光,仿佛亲眼见过那位能征善战的女将军。
"你们看这个青铜觥,"小李指着一件造型奇特的酒器,"它上半部是只猫头鹰,商代人认为猫头鹰能通灵,所以用它来祭祀。"我凑近细看,忽然发现玻璃展柜上有个指纹印,下意识伸手去擦。小李急忙拦住:"别碰!"随即又不好意思地解释,"这玻璃是特殊材质的,手印反而难清理。"王局打圆场道:"小李是馆里的'国宝守护者',对这些文物比对自己还上心哩!"
参观车马坑时,发生了个小插曲。一位游客的遮阳帽被风吹进了护栏内,他竟要翻越去捡。小李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:"先生,这些黄土下面都是三千年前的遗存,您这一脚下去,说不定就踩断了商王马车的辕木!"那人讪讪地退了回来,王局却悄悄对小李竖起了大拇指。
馆内最令人动容的是那些甲骨文中的"病"字记录。小李讲解道,商代人会在甲骨上刻下"妇好弗疾""王疾身"等卜辞,祈求神灵保佑。"你们看这个'疾'字,像不像一个人躺在床上出汗?三千年前的人,和我们一样会生病,会害怕,会祈求平安。"她说着,声音轻柔下来。玻璃柜里的甲骨静静躺着,那些古老的刻痕突然变得无比亲切。
两馆明示:身份证即入场券。一是由于无票,二是时间太紧,基本上无自由活动时间。故两馆的门票是颗粒无收!只有库存温故了!
酷暑难当,下午我们回酒店稍作休整。我靠在窗前,看楼下梧桐树影里的老人们摇着蒲扇下棋,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。安阳的夏日,连时光都变得懒洋洋的。
晚餐选在七宝粥馆,这是家老字号,据说慈禧太后西逃时曾在此用膳。我们点了招牌的"七宝粥",其实是七种豆子熬成的甜粥,盛在青花瓷碗里,煞是好看。正吃着,邻桌突然传来争吵声。原来是一对老夫妻为要不要加糖争执不下。老爷子坚持原味才正宗,老太太却嫌不够甜。服务员小姑娘机灵,端来一小碟红糖:"爷爷奶奶,咱们安阳人吃七宝粥,讲究的是'自主权'哩!"逗得满堂大笑。王局悄悄告诉我们,这服务员是馆长的女儿,暑假回来帮忙的。
夜色渐浓,我们沿着洹河散步。岸边纳凉的人们三三两两,有人拉着二胡,琴声在水面上荡开。王局指着远处说,那里就是殷墟王陵区,三千年前的商王们,就长眠在这片星光之下。我突然想起小李说的那个"疾"字,想起今天见过的所有面孔——南秘书长的热情,王局的博学,小李的认真,早点铺老者的笑容,还有那个追着问问题的小姑娘。这些鲜活的生命,不正是从那些古老甲骨上延续下来的"文字"吗?
河面上吹来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。过两天就要离开安阳了,但我知道,这座城市的三千年文脉,和那些可爱的人们,已经像甲骨上的刻痕一般,深深印在了我的记忆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