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久久挥洒不去的记忆
一个留存心底四十来年的憾事,
我常常在夜半突然醒来,向着夜空呼唤,
我常常自我谴责,当年没把事情做好
……
一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使中国的大学校园里积存了三届毕业生。到了1968年,像甩包袱一样,这些曾经作为革命小将的大学生,我们这一届,不管所学,统统下厂下乡接受再教育,我被分配到兴城县郭家公社——一个偏僻贫穷的山区。第二年,我被留在公社,做团委书记,并负责知识青年和五七战士工作。
在这里我工作了五年。
那是1973年清明节的事情,郭家公社李良峪大队一个荒凉的山沟里。
山坡上还没有绿意,只有前一年的枯草在风中瑟瑟抖颤。
我带着全公社的下乡知青来这里祭奠一位1946年牺牲的中国共产党区委书记,他叫刘国华。
在一个黎明前的时刻,区武工队被国民党土匪武装包围,刘书记当机立断,带着通讯员掩护其他同志撤退。
当激烈的枪声停息之后许久,人们在山坡上找到了牺牲的刘书记和他的通讯员。
人们怀着悲痛的心情,把这位只有24岁的年轻的区委书记埋葬在牺牲的山坡上。
此后的二十多年,风吹雨淋,坟茔的土堆渐渐变小,荒草萋萋,人们渐渐淡忘了那曾经让整个山村惊悸的枪声。
我在这个地方工作了五年,直到最后一年才听到这个消息。我感到惊讶,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事件,怎么会淹没于政治挂帅、阶级斗争等口号不绝于口的年代?
荒山无语,耳畔响着山风吹动衰草的声音。面对着一座荒坟,难抑心中的悲愤,我和知青们久久的默立。
活动结束后,我立马向当地的群众,向所有接触的干部打听:
这位烈士是什么地方人,他的革命经历可有人知道?
没有人能回答。借到县里开会的机会,专访了武装部和革委会,没有人能提供任何信息。连县革命委员会民政部门也毫不知情。
我的心情难以平静,脑海中时时浮现那上面写着“刘国华烈士之墓”,只有手掌宽的一块朽木。烈士牺牲了,可曾告知他的亲人?他的家中或许还有老母亲,天天倚门望儿归,或许有新婚即离别的媳妇,日日盼郎回……
他的家属可享受到了烈士的待遇?
我难奈激情,请求组织出面调查烈士的籍贯家乡。
好心、好事,不一定立刻得到认同。直到这一年的秋天,我即将调离这里,工作已经交代,我没有立刻走,再次主动请缨,做最后一件事情——找寻烈士的亲人。那年代没有汽车,道路状况极其差。我骑着一辆全身稀里哗啦,破旧得没人用的自行车,在崎岖的山路上奔波。
上坡推车,有时还要扛车,只能在下坡时骑车。这车是“全自动”,没有闸,下坡很危险。终于我被野性的破车重重的摔伤,至今胳膊上还有伤痕。
首先访问李良峪的社员,他们描绘的主要是那场战斗的经过和烈士的形象。
找到当年和刘国华一起战斗的战友则颇费功夫,兴城县西部山区几个公社差不多都跑到了,还涉及锦西县的部分地区。前后谈话采访二十多人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,目睹事件的老乡,以及和他并肩作战的于区长。向我详细讲述了战斗的过程,听到了他们对区委书记的评价。于区长他老泪纵横地跟我描述了那天的黎明,黎明前的激战。他抹去眼泪告诉我:“后来找到了出卖区武工队情报的叛徒,是我把他一枪毙了!”
些许的安抚,并没有达到我的目的。于区长也不知道区委书记的家乡在哪里,他只是说,:“ 他不是辽宁人,口音是关内河北青龙、迁安一带的。”
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,我必须到新单位报到了。临行前,我把写得清清楚楚的调查报告复写了三份,和相关资料交给了领导,期望有人继续调查。
第二年,我给公社写信询问此事,没有回音。过了几年,给县里写信,信寄到县委、寄到报社,都石沉大海,过了十年,再写信,二十年,又写信,甚至萌生请假跨省去搞调查的念头。但是我担当一所中学的领导,实在无法离开岗位去做这件事。
退休之后,年龄大了,体力难以承担奔走之事。但是大脑还可以,在几个网站上有自己的博客。2008年,我仍不死心,查找到兴城的网站,特意注册,把一篇《大山深处的荒坟》发到这个网上。
2011年的清明前夕,一天下午,市政府教育局人事科小李打来电话:“您是杨帆校长吗?您曾经在辽宁兴城工作吗?……兴城县委办公室寻找您。我年轻,不熟悉老校长,我找了好几个人询问,包括承德知名人士文化界关阔老先生,还有承德报社王海琦,终于找到您的电话,您快给兴城市委回电话吧,是有关一位烈士的事……”
我隐约猜到与刘国华烈士有关,迫不及待给兴城市委办公室打电话,电话那一头一位姓雷的女同志也难抑兴奋,“可找到您了,您快跟市委宣传部石瑞良副部长联系。”
我按照她给的的电话号码和石部长通了话。原来石部长看到了我发在网上的文章,引起了他的重视,市委已经决定把烈士的坟茔迁到首山脚下的烈士陵园。
我的血液奔涌,说话也变了声音,终于有人重视了。四十年的愿望,今天才听到回音,岁月似乎漫长了些,但是和宇宙相比,那还仅仅是一瞬间。“漫卷诗书喜欲狂”, 我依然兴奋!
我最关心的还是,找到他的家人了吗?
“没有,没有任何资料”石部长说。
石部长告诉我,兴城主管的副市长很重视这件事,准备在清明节举行迁葬仪式,希望我能赶到兴城参加。
我一口答应。并且迫切地说“现在到处通公路,汽车也多了,即使他的父母不在,妻子不在,也许还有子侄……”我告诉了他,刘国华有可能是青龙县人的信息。
我把四月3日至5日的其它活动都做转移安排,等待石部长的电话,那几天特别关注电话的铃声。但是一直没等来我渴望的电话
4月7日,石部长又一次打来电话,说因为当地习俗,清明前不能迁坟。所以改为四月8日。利用这几天时间,他亲自去了青龙,查到了下落,青龙党史办有资料记载,1944年,八区的指导员叫刘国华,后来调走。但是青龙县曾经蒙受过日本侵略者三光的残酷洗劫,一些村子整个消失,很多烈士找不到亲人,无法查找刘国华的家人。
喜讯传来,依然令我叹息,四十年前,我才二十多岁,而今我已是接近七十岁的老者。如果四十年前即有人重视,就有人去调查,很多老革命、老干部还活在世上,会提供很多有用的信息。现在,“哎—— ”或者”“哀——” 吧!事情也许到此就该结束了,但是,我想兴城、青龙应该属于于冀东军分区,司令部在唐山,冀东军分区又隶属于冀察热辽军区,司令员是程子华,按照这条线去查,也许还能有新的收获。
4月16日傍晚,兴城县关注此事件的陈立先生给我打来电话,我们交换所知的信息,讲了近一个小时。我知道了更多的相关情况。我既欣慰,又深深自责。假如我有更强烈的责任心和热情,在离开兴城,写信无果的这四十年里,想办法亲自去一趟兴城,也许能有更好的结果。
感谢石瑞良部长,感谢陈立先生,感谢小雷,感谢兴城市为此事而奔波的好人们!
我知道,中国有很多无名烈士,有很多烈士牺牲了,亲人无从打听信息,而部队也而找不到家属。青山处处埋忠骨,悲伤中我们向他们致敬!
榜样引我向前走,
夜半常思遗憾事,
诗文寄哀传千秋。
……
承德 杨帆
写于2011年4月17日
【编辑:王建池】

编辑:王建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