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按:此文是几年前写的,是悼念朋友的悲惨人生经历的。券研网七夕征文,我特意征求此文能否刊登,因为没有门券可以辅佐展示,也跟门券收藏没有什么关联。回答是同意的,在此感谢券研网,让我满足了为朋友悼念的愿望,如果真能刊登,朋友在九泉之下,会感到欣慰的。
我的朋友李长友,比我年长十来岁,因都爱好集邮,上世纪80年代初通过交流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和友谊。
李长友是上世纪50年代的大学毕业生,被中国农业科学院招聘为研究生。除了工作,自己的业余时间全部放在了收集邮票,无暇顾及自己的生活及其它事情,执迷程度让人有时无法理解,院里的同事都认为李长友就是个集邮痴迷狂。
李长友不但收集中国邮票,也收集外国邮票,为了获取更多,李长友想到到外国驻中国领使馆里去淘票,1962年某一天第一次来到外国驻华领使馆找票,收到不错效果。几次到外国驻华领使馆的举动,引起中国国家安全部门的关注,并秘密跟踪和调查,在不知的情况下,还在为自己收获许多外国邮票洋洋得意时,被公安部门请进了局子而接受调查。接下来就是逮捕,判决,刑罚。
当时在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,北京集邮界很多人都知道,有一集邮人因集邮而被冠与“给外国提供情报间谍、投敌卖国的罪名”,而锒铛入狱,获得20年的刑期的事情。
农科院里有一女同事(可能姓黄,下同),广东人,大学毕业,两人年龄相仿,互相有好感,并暗暗地相恋。
恋人坚信李长友不可能是间谍,也不可能成为投敌卖国间谍分子。但事实如此,改变不了现实。在那个年代,人只要犯了错误,再抬头做人是很难的,因为与李长友有恋爱关系,在单位里被人指指点点。俗话讲,树倒猢狲散、破鼓众人锤。女友只能调离单位,调到广州某单位工作,远离闲言碎语和歧视。
女友离开北京前,专程从北京到李长友服刑的监狱探望他。李长友自认为是一个罪人,是被社会管制的人,不能再有其它奢望,更不能再有谈婚论嫁的想法,对此拒绝与女友相见。女友没有见到李长友,只能让狱警传话:我生是你的人,我会等你出狱结为秦晋之好,并要好好改造,重新做人。
李长友知道了女友的想法后,让狱警转告女友,今生不能比翼双飞,来世再结秦晋之好,让她找个不惹是生非的老实人,嫁出去,过安定的生活。
女友在广州工作安定后,又专程到监狱看望李长友,和上次探望一样,李长友还是没有见,但给女友递出来张纸条,上写:咱们的缘分已尽,今生不能比翼双飞,来世再结秦晋之好,请以后不要再来看望了。女友看着纸条,泪水挂满了脸庞,默默地、恋恋不舍地、一步一回头地走了,以后再没有来探视。其后女友连续写信也被退回,从此两人断绝了联系。
李长友在狱中表现赢得监管人员的很好评价,并获得几次减刑,但当时文化大革命正在进行中,林彪投敌卖国事件在全国发酵,李长友的刑期只能无限期地延长,直到粉碎“四人帮”后的1977年才得以获释。
李长友获释后到北京找到原来单位,原来所在单位已经消除了李长友的档案,并解除了公职。李长友没有了工作,只有回到家乡。父母早亡,家里没有任何亲人,他只好过着独身的生活。
在北京时听到原单位人说自己女友病了,已经病入膏肓。李长友认为,自己与女友脱离关系已经十五、六年了,恐怕她早已结婚生子了,她有病家人会帮助积极治疗的,自己没有太在意。哪知不长的时间后,单位转交给他一封信,是女友的亲笔信,信中的内容:埋怨李长友为什么出狱后不去看望她,因自己长期惦记李长友在监狱的生活及案件发展情况,而思劳成疾,加之其它原因,自己已经频临死亡了,在死之前很想见上一面,望速来广州。
看到这封信已经是信上日期后的半个月了。李长友犹豫了几天,还是下定决心去看望女友。到了女友的家,敲开房门,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说,你找谁?李长友说明来意,女孩回答,姑姑已经过世十几天了。这时又从屋中出来一中年男人,讲述了姐姐因为思念男友李长友,而落下抑郁症,最后因此而逝,为等自己心爱的男友,在病榻上与病魔争斗,坚持盼望着李长友快快到来,并总是念叨李长友,并在临死之前喊出:李长友快来看我啊!李长友听如此解释,如被雷击倒一般,跌坐在地下,嚎啕大哭,口中呼喊着女友的名字,我对不起你啊!头往墙上猛撞,立刻从头颅上流下鲜红的血液。后悔、内疚伴随着血水、泪水流满了前胸、流淌在脚下。
李长友来到女友的坟前,自己独自在坟前默默地怀念着与女友那美好的时光,悼念着女友对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情,缅怀与女友生前的花前月下,种种事情如翻江倒海般呈现在脑海中,时不时地用头撞击着坟头,额头又流出鲜血,滴到坟前,染红了土地。憔悴的李长友三天三夜没有离开坟前,让丢失的岁月与女友在阴阳两隔中渡过。并在坟前发誓:你为我殉情,我一定会为你守身,报答你对我的忠诚。他在坟前滴血的地方种了几棵相思豆,并吟唱着: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?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!
1981年,国家落实冤假错案,李长友彻底解放,消除了不应得的罪名,原单位也给他恢复了公职,但考虑其在监狱时间太长,业务已经跟不上需要,加之身体受到摧残,已经不能胜任工作需要了,特此批准病休退养,工资待遇按国家正处级待遇发放。
李长友有了生活保障,自己又在唐山找了份工作,经济上较为富余。他除了生活上的开销外,没有任何负担。集邮重新在中国悄然兴起后,李长友自己太爱集邮了,经过长时间考虑考察,又重操旧业,慢慢地有计划有规模地收藏起邮票了。没有多长时间就收集齐全建国后除文革时期外所发行的所有邮票。
朋友们感觉李长友独身一人,生活不丰富,缺一个女人照顾家庭,不止一个人热心人张罗给李长友介绍对象,将来老了好有个互相照顾。但每次提亲,都被李长友拒之门外,或被赶出家门,甚者有的被轰出门外,让热心人非常尴尬,称李长友不懂人情世故。当知道李长友的故事后,这些提亲的人,又都非常佩服李长友的忠贞不渝的爱情观,也理解了李长友的作法。
2006年1月底,李长友在家中突然去世,没有任何人守在其身旁。听到噩耗,唐山几个朋友来到李长友家中,为他的身后事安排,通知了中国农科院,整理了邮票册、书籍及遗物。朋友中有人提议把邮票集中销毁,让李长友带走。我提出,李长友一生为集邮活着,受到的磨难与痛苦,耽误了组建家庭,都与集邮有关,如果全部烧掉邮票,枉费了李长友的心血,不如把这些邮票捐助给慈善机构或公益部门,后人看到这些邮票,会想到有这么个一生执着和坚持集邮的人,也了却了李长友的心愿,让李长友带走少许邮票,在地下与李长友陪伴和消磨时光。大家同意了我的建议。
李长友走了,带着遗憾走了,带着一生的执着走了,也带走了人间的冷暖炎凉。
深切怀念李长友!
写于2007年清明